赵永新
概述:盘锦市黑嘴鸥保护协会(以下简称“黑嘴鸥保护协会”),由盘锦日报高级记者刘德天于1991年4月20日发起成立,是我国第一家环保NGO。该协会成立之初有47名会员,现已扩大至22000人。自成立以来,协会以保护珍稀、濒危鸟类黑嘴鸥及其栖息的海滨湿地为己任,通过保护黑嘴鸥栖息地、开展环境教育、培育黑嘴鸥文化等三大主要途径,使黑嘴鸥由上世纪90年代初的1200只,增加至目前的8000多只。
在保护湿地方面,协会阻止了捡鸟蛋、挖虾塘、养海参等破坏活动,累计保护湿地50余万亩,使目前全球黑嘴鸥最大的繁殖地——南小河免遭破坏;在开展环境教育方面,协会通过创办爱鸟班、下企业宣传、建立环境教育基地等活动,使原来不受待见的“黑老丫”在盘锦市家喻户晓,并成为该市的“市鸟”,爱鸟、护鸟蔚然成风,社会各界的环保意识明显提高;在培育黑嘴鸥文化方面,协会通过开展黑嘴鸥摄影、剪纸、苇艺、刺绣,创作歌曲、搜集民间传说,以及“迎奥运•黑嘴鸥生态艺术展”等活动,把保护黑嘴鸥上升到文化层面。
自创办至今,会长刘德天和协会先后荣获“地球奖”、“绿色中国年度焦点人物”,“福特汽车环保奖”、“阿拉善生态奖”、 “中国环境保护特别贡献奖” 、“母亲河奖”、“辽宁省示范社团”等荣誉,其事迹被大陆、香港、台湾,以及美国、日本、韩国等近百家媒体广泛报道。
2003年9月20日,清华大学NGO研究所所长王名教授实地调研后认为,黑嘴鸥保护协会是中国NGO第一家,并为协会题词:
世界因你们而多一份美丽,人类因你们而多一群朋友。
亲爱的刘德天:
感谢你对鸟类保护所作出的杰出贡献。50年前在我住所50米远处有过秃鹰,不过现在绝种了。但中国还有像你这样的人在保护鸟类,真是难得。
——“世界地球日”之父、美国环保专家丹尼斯•海斯
中国第一家环保NGO?
中国的第一家环保民间组织(即环保NGO)是哪个?对于这个问题,包括许多环保圈里的人,恐怕都会想当然地说,是成立于1994年的自然之友。
其实不是。中国的第一家环保民间组织,是成立于1991年4月20日的盘锦市黑嘴鸥保护协会(以下简称黑嘴鸥保护协会),创办者是时年41岁的盘锦日报记者刘德天。而自然之友的成立,则是三年之后的事。
天地悠悠,物换星移,黑嘴鸥保护协会迎来了20岁生日。地处辽河三角洲农业综合开发区的盘锦市,也不例外。然而,由于黑嘴鸥保护协会的存在,不仅使黑嘴鸥赖以生存的数万亩栖息地得以保存、保护,而且其数量也由当年的1200只,增加到目前的8000多只;这种原来不受重视的“老丫”、“老黑头”,现在已成为盘锦人民心中的“市鸟”。
“地球奖”、“福特汽车环保奖”、“SEE生态奖”、“中国环境保护特别贡献奖”、“杜邦杯年度新闻人物”、“母亲河奖”、“绿色中国年度焦点人物”、“辽宁十大环保杰出人物”、……这些亮闪闪的奖杯,既是对刘德天本人的褒奖,也是对黑嘴鸥保护协会这个中国第一环保NGO的认可。
“非政府就是反政府”——从这一至今仍在某些人头脑中根深蒂固的观念中,不难看出中国民间环保组织的生存困境。对于一个扎根在三线城市、身处保护与开发矛盾冲突第一线的草根环保组织来说,其处境之艰难,就更可以想见。
在重重困难之中,黑嘴鸥保护协会是如何坚持下来,并卓有成效地开展保护工作?
“在许多人的眼里,我和我的会员是一群不折不扣的傻子,黑嘴鸥保护协会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傻子集团。”刘德天的话中既有几分自嘲,更有掩饰不住的自豪。“其实傻子并不傻,也有别人没有的聪明之处。黑嘴鸥保护协会之所以能折腾到今天,靠的就是我们的生态智慧!”
“生态智慧”?说实话,头一次听到刘德天的这个“发明专利”时,我多少感觉有点玄。
但当2010年7月上旬,我来到地处辽河下游三角洲、渤海之滨的盘锦市,在一望无际的芦苇中,在鸥翔鹤舞的海滩上,在黑嘴鸥保护协会的办公室里,聆听过刘德天的详细讲述之后,逐渐意识到:“生态智慧”是实实在在的草根NGO的生存之道。
一、从“呼吁救人”到“下水救人”
去盘锦之前,我脑子里一直有一个疑问:作为一名市级党报的记者,刘德天何以能创办中国第一个环保NGO?要知道,20年前,即使是在北京、上海等大城市,大多数人还分不清“环保”与“环卫”的区别,更不用说什么NGO了。
“成立黑嘴鸥保护协会,并不是突发奇想,而是‘蓄谋已久’!”刘德天嘿嘿一笑,神色诡秘。今年59岁的他个头不高,脸色黑里透红,两条浓黑的长寿眉,一双大眼炯炯有神。他时常挎一个白色的布袋子,步伐敏捷,思路清晰,谈吐幽默,时不时发出朗朗的笑声——若不是那“荒漠化”严重的头顶,你肯定会猜错他的年龄。
(一)三次偶然,让刘德天与黑嘴鸥结下终身之缘
事情要从1986年说起。那年冬天,辽宁省在盘锦市搞“世界湿地日”(该市有世界最大的滨海芦苇湿地——盘锦湿地面积为12.8万公顷——笔者注),刘德天前去采访,第一次接触“湿地”这个概念。“那天开会迟到了,会议没听全。为了把报道写明白,我就仔细阅读会上发的一本关于湿地的小册子,从此与环保结下终身之缘。”
一年之后的又一次偶然,让刘德天与丹顶鹤结缘:1987年国际著名鹤类基金会主席、加拿大人乔治•阿其波,来到双台子河口(即辽河入海口——笔者注)考察丹顶鹤。一直陪同采访阿其波的刘德天深受触动:这位加拿大人在写作博士论文时,发现全世界的鹤类濒临灭绝,于是下决心拯救。为了保护这一濒危物种,他同学的父亲捐给他一块湿地,并资助他成立了国际鹤类基金会。
“人类的活动是有国界的,而鸟类的活动是没有国界的。”阿其波这句充满哲理的话深深打动了刘德天。“一个外国人,为了保护丹顶鹤,可以不远万里来到中国,我们自己人怎么可以无动于衷?”从那时起,他开始投身于丹顶鹤的宣传、保护。后来盘锦市能成为全国知名的“鹤乡”,刘德天功不可没。
三年之后的另一次采访,使刘德天告别丹顶鹤,义无反顾地走向保护黑嘴鸥之路。1990年5月,世界自然基金会(即WWF)的鸥类专家梅伟义博士带领几位中外专家来盘锦考察。在双台子河口湿地,他惊讶地看到大片大片用碱蓬草搭成的鸟巢,并确认是黑嘴鸥的巢!梅伟义兴奋得流下眼泪,孩子般地手舞足蹈——黑嘴鸥的繁殖地终于找到了!
同样兴奋不已的刘德天采访结束后,马上赶写出《中国发现黑嘴鸥繁殖地 揭开世界百年未解之谜》,刊发在《盘锦日报》头版头条。
浅灰的翅膀、雪白的身体、乌黑的圆脑袋、尖尖的黑嘴巴……黑嘴鸥属鸥形目鸥科,是全球44种海鸥中被人类最晚认识的。1871年,法国传教士司温侯首次在我国福建厦门采集到这一标本,并给它命名黑嘴鸥。自此,一百多年以来人们一直在探寻黑嘴鸥的繁殖地,但始终没有结果,只知道它在香港、台湾等地越冬。刘德天的这篇报道,第一次向全世界宣布:盘锦是全球最大的黑嘴鸥繁殖地!这篇报道后来被中新社、《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经济日报》等中央媒体,以及多家海外媒体转载。
“盘锦不过是一座只有120万人口的东北小城,除了有辽河油田、全球最大的滨海芦苇湿地和盘锦大米,更有全球最大的黑嘴鸥繁殖地!”刘德天激动不已,“黑嘴鸥的发现和确认,使她一夜之间有了一个‘世界第一’!”
短暂的激动过后,严峻的现实又让他清醒,乃至焦虑。对于一个鸟类物种来说,1200只其实并不算多,还在濒危的警戒线以下;而农业开发、围海养殖,和当地石油工人、农民的捡蛋、打鸟……时刻威胁着黑嘴鸥的生存。如果不抓紧保护,说不定哪一天这种可怜的鸟儿就会从盘锦永久消失!同时,作为对环境十分敏感的指示物种,黑嘴鸥的消失,也意味着当地的生态环境遭受了灭顶之灾!
“作为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我们有责任、也有义务保护好它。这是当仁不让的国际义务!”刘德天的脑海中,又浮现出阿其波、梅伟义等人的身影,创办一个民间保护组织的想法油然而生。
“您本身是记者,用您的笔来保护还不够吗?”
“我的经历告诉我,要想做好环保,光有政府尽职、媒体尽责还远远不够,必须要有另外一支力量——社会公众。”刘德天说,“我有一个‘落水论’——环境出了问题,就像有人掉到水里,呼吁救人是必要的,但如果大家都在岸上喊‘救人’,而不去下水救人,落水的人就会被淹死。我之所以想创办黑嘴鸥保护协会,就是想利用机构的力量、公众的力量,承担其‘呼吁救人’和‘下水救人’的双重责任。”
(二)1991年4月20日,中国第一家环保NGO诞生
“啪啪啪!”1991年4月19日深夜,盘锦市分管农业的副市长刘洪滨的院门前,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这是刘德天和辽宁双台河口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处主任柳奎来找刘洪滨副市长。
“什么事这么着急?”
“刘副市长,农业部原副部长刘培植刚刚发来电报,说让咱们明天早晨五点半到沟帮子火车站接站。”
“农业部的刘副部长?他来盘锦干吗?”。
“是这样,刘副市长:刘副部长不是咱省的经济顾问嘛,他对保护黑嘴鸥的事很关心。前几天我给他写了一封信,请他做黑嘴鸥保护协会的名誉会长。他很高兴,明天协会举行成立大会,他明天要亲自赶来出席。”
刘德天一边说一边递上刘培植的电报。刘洪滨看到刘培植的电报,说:“接站可以!”
刘德天接着说:“刘副市长,这黑嘴鸥保护协会的会长还得您来当啊……”
“可以!”
“刘副市长,明天开会的地方还没找好,您看……”
“好办,就在市政府3楼会议室吧,那儿宽敞,又气派。我马上就给秘书打电话,让他安排,你就放心吧。”
刘德天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终于放了下来。
1991年4月20日,中国第一家环保NGO——黑嘴鸥保护协会,在盘锦市市长开办公会的3楼会议室里诞生。虽然会务费只花了37块6毛(这可是刘德天半个月的工资,包括会议横幅、烟、茶、水果……都齐了——笔者注),但却开得很隆重。这从与会者的“豪华阵容”就可以看得出——
名誉会长、全国政协委员、农业部原副部长刘培植;名誉会长、林业部保护司自然保护区管理处处长王梦虎;名誉会长、盘锦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陈家驹;名誉会长、辽宁省林业厅经营处处长张联慧;名誉会长、世界自然基金会湿地项目顾问梅伟义;名誉顾问、英国鸟类专家马克·巴西;会长、盘锦市人民政府副市长刘洪滨;常务副会长、盘锦市林业局局长刘玉东;副会长、盘锦市农业委员会主任李日宇;副会长、盘锦日报总编辑杨殿寿;副会长、盘锦市辽河三角洲开发办公室主任方汉隆;副会长、大洼县副县长徐志强;副会长、双台河口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处处长柳奎;秘书长、盘锦日报读者来信部主任刘德天;理事、辽河油田兴隆台采油厂厂长李耀广;理事、大洼县二界沟镇镇长冷晓光;理事、大洼县王家农场场长冯兴;理事、东郭苇场场长杨广俭 ……
看了这份名单,有人可能心生疑问:协会的领导一大半是官员、厂长——这还算是民间组织吗?
“这就是生态智慧了。”刘德天这么做,自有他的小九九:在中国干什么事都不能太理想主义,要充分考虑中国国情。中国是强势政府,当官的讲话一言九鼎,搞环保如果没有政府的支持,那简直寸步难行。特别是在盘锦这样的小城市,老百姓对民间组织的认知度本来就很低,加上民间组织既无钱又无权,说话根本就不好使;而有了几位官员撑门面、壮声势,说话办事就不一样了——这就叫“拉大旗作虎皮”。再说了,毛主席他老人家不是教导我们: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结成最广泛的统一战线吗?
刘德天之所以煞费苦心地让市领导担任会长、副会长,还有更深层的考虑:既然你当了会长、副会长,就要负起领导责任——协会有什么难事汇报,你总不能置之不理吧?如果没有这个,不用说汇报了,就连进领导办公室的门都难。
时至今日,刘德天仍然记得成立大会上的一件事、一句话。
这件事让当时的刘德天非常尴尬:会议开始前几分钟,市民政局的一个科长,喝得满脸通红,一边往会场里闯,一边大声嚷嚷:“谁是刘德天?你的协会是非法的,我要报告公安局!”
听到此言,许多参会的人都用奇怪的目光看着刘德天:我们好心好意参加你的协会,怎么是个非法组织啊?
“我当时心里那个难受劲儿,就别提了!”刘德天是哑巴吃黄连:其实黑嘴鸥保护协会是4月19日正式通过市民政局注册的,完全是合法组织!
原来,4月19日他赶到市民政局注册,结果分管的科长不在,只有副科长在,说科长不在家没法办。刘德天急了,直接去找局长。局长认识刘德天,就让那位副科长直接把手续办了。结果,“水大漫桥了”,这位科长就来“踢场子”。后来刘德天把科长 “请”了出去,成立大会继续进行。
让刘德天铭记在心的那句话,是他事业的引路人之一——WWF鸟类专家梅伟义博士讲的。本来刘德天想在年底成立黑嘴鸥保护协会,想请远在香港的梅伟义前来参加,但来往差旅费需要协会出。这可让刘德天犯难了:协会的所需经费都是他一个人掏腰包,哪里出得起差旅费?后来国家林业部(即现在的国家林业局)动物保护处原处长王梦虎向他透露了一个“喜讯”——来年4月份林业部要在盘锦开一个重要会议,梅伟义也在邀请之列。这样,黑嘴鸥保护协会的成立大会可以放在林业部的会议结束之后开,那样梅伟义就可以捎带着出席——费用不就省了吗?刘德天听说后,眉头稍稍舒展:晚几个月就晚几个月吧,谁叫咱穷呢?!
在成立大会上,梅伟义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黑嘴鸥保护协会的成立,是中国环保史上独一无二的大事。
这句话,不仅让刘德天感到意外,会场上的其他人,听后也印象极其深刻。
二、真刀真枪,虎口拔牙
(一)一封“洋信”,救下2000亩湿地
黑嘴鸥保护协会成立后的第三个春天,刘德天如坐愁城。在“靠海吃海、振兴经济”的旗号下,一家颇有来头的企业在梅伟义发现的黑嘴鸥繁殖地上,要开挖2000亩养虾池塘。自然保护区管理处在再三阻拦无效的情况下,向刘德天救助。刘德天赶到那里,只见光天化日之下,大型推土机就在保护区“黑嘴鸥繁殖地”的大牌子下面推来推去,肆无忌惮;看着自己的“家园”正在变成废墟,几只黑嘴鸥在空中来回盘旋,发出阵阵哀鸣……
面对此情此景,怎么办呢?
经过再三思索,刘德天准备把一封梅伟义给刘洪滨的信在报纸上发表。原来前段时间梅伟义的学生黄启发来盘锦考察时发现了这一情况后向梅伟义报告了。梅伟义给刘洪滨写信呼吁。梅伟义每次给中国政府官员写信都把副本寄给刘德天一份。
经过反复斟酌,刘德天没有原信照发,而是改成一则消息:《世界自然基金会官员梅伟义万里之遥致信刘洪滨副市长:建议拆掉虾塘给黑嘴鸥腾地筑巢》,发表在《盘锦日报》头版头条位置。
果然不出刘德天所料:市委书记看到这则消息后,马上作了指示:保护黑嘴鸥不仅是盘锦的问题,而且是国际的问题,要立即停止!
“这是黑嘴鸥保护协会第一次向破坏湿地的行为开战,首战告捷!”刘德天心里甭提多美了。
黑嘴鸥保护协会为什么要保护湿地?已成环保专家的刘德天,当然知道“皮之不存毛将安附焉”的道理:包括芦苇荡、滩涂在内的湿地是“皮”,黑嘴鸥是“毛”——要想保护“毛”,必须保护“皮”。
“鸟重要还是粮食重要?”这种掷地有声的话语,折射出刘德天“护皮”之战的严峻形势。为生产更多粮食,省、市两级政府都在辽河下游三角洲湿地有计划地大规模围垦造田;而盘锦当地的一些企业,为养虾、养海参发财,都对黑嘴鸥的栖息之所——沿海滩涂情有独钟,筑坝、挖池现象时有发生……
对于黑嘴鸥及其赖以生存的生态环境来说,开发就意味着破坏,而且这种破坏常常是不可逆的灭顶之灾。为了保住黑嘴鸥的繁殖地,刘德天真是绞尽脑汁、千方百计,能想到的法子都使上了。
(二)一次伏击,守卫住3万亩栖息地
1996年,双台河口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领导向刘德天求援:保护区内的8万亩芦苇荡将开垦成稻田。
当得到“明天开工”的消息后,刘德天带领四五家媒体的记者提前埋伏在芦苇荡里,忍受着蚊虫叮咬,一直等到挖掘机开进来施工。正当挖掘机干得来劲,刘德天带领记者们蜂拥而出,抓了个“现行”。随后,他们又采访了当地的老百姓,他们也反对开发:芦苇是铁杆庄稼,旱涝保收,破坏了太可惜。再说了,种水稻就得打农药,保不准就把丹顶鹤药死了……
不仅如此,他们还把自己捞的半桶鲜鱼送给刘德天他们,慰劳这些湿地卫士。
报道刊发后,盘锦市把计划开发的8万亩减到了5万亩。刘德天后来了解到,该开发计划已列入国家计划,所以不能“打住”,只能缩小面积,否则盘锦市没法向上级交代。
即便没有全胜,刘德天也很快慰。要知道,保住了整整3万亩湿地啊——对于生存其中的各类野生动植物来说,3万亩是什么概念?
(三)一次放飞,使南小河一夜成名
在几天的采访中,刘德天说得最多的一个词,除了黑嘴鸥,就是南小河。“南小河是干什么的?”我忍不住心生疑问。
“唉,孩子没娘,说来话长啊!”刘德天一声长叹。
原来,经过黑嘴鸥保护协会和社会各界的奔走呼吁,1990年梅伟义等中外专家在辽河三角洲发现的黑嘴鸥繁殖地,终于“修成正果”:1995年国家投资410万元,把5700亩繁殖地建成封闭式隔离区,并修筑了4个人工繁殖鸟岛。盘锦市政府也投入很大一笔钱,完善各种保护措施,包括架设电网,防范狐狸、黄鼠狼、老鹰等黑嘴鸥的天敌,等。
但实践证明,黑嘴鸥最大的天敌还是人类。到了2000年,由于辽河三角洲开发区内筑起拦海大堤,导致黑嘴鸥繁殖地的生态环境严重恶化。大堤阻隔了海水涨潮时对滩涂的浸润,湿地变成了“干地”,原来稀疏、低矮,适宜黑嘴鸥筑巢的碱蓬,被疯生狂长的芦苇、蒿草所替代……黑嘴鸥不得不被迫迁徙,逐渐飞往辽河西岸的滩涂谋生。
这一悄悄发生的“生态移民”,自然没有逃过刘德天的眼睛。他焦虑万分,愤然写下长篇报道——《“黑嘴鸥河西飞现象”不容忽视》,大声疾呼:为了留住黑嘴鸥,沿海滩涂不能再盲目开发了!
这一次,刘德天的呼吁并没有引起人们的重视,“黑嘴鸥河西飞”之势不可阻挡。无奈之下,他把希望寄托在辽河西岸黑嘴鸥的新繁殖地——刘德天给它起了名字:“南小河”(这个名字还有一段故事,后面会提及——笔者注)。
作为黑嘴鸥的新家,南小河其实也是四面楚歌:它在一家苇场辖区内,附近还有一个采油厂。此外,紧盯着南小河,想在这里挖虾塘、养海参的主儿大有人在。当时,由于人们对这一新的繁殖地还知之甚少。刘德天深感忧虑:如果大家认识不到这块地方的重要性,保护起来难度就更大,说不定哪一天南小河也会重蹈覆辙。为了把这个被保护遗忘的角落变成重点保护对象,2002年,刘德天精心策划了大型活动——“送黑嘴鸥雏回家园”。
这年5月,刘德天带领会员参与给黑嘴鸥环志活动,在南小河发现了一只被子弹打伤的小黑嘴鸥“斑点”。当时在场的日本专家认为它伤势太重,就判了它的死刑。刘德天不服气,把“斑点”交给会员杨先华、隋晓青夫妇全力救治。这夫妇俩把它当成自己的孩子,精心养护。其间,两口子每天坚持写爱鸟日记,前后共写了几万字。两个月之后,“斑点”的伤口终于痊愈,并具备了一定的野外生存能力。
刘德天提出:把救治好的“斑点”,拿到南小河放飞。这一方面是为了让它重返自然,同时也让社会各界通过此举认识南小河、了解南小河,从而为南小河的保护创造条件。
让他没想到的是,杨先华、隋晓青夫妇坚决不干。原来,在精心救治的过程中,夫妻俩对“斑点”产生了深厚的感情,特别是他们担心它不能独立生存,怕天敌伤害,说什么也舍不得把“斑点”放飞!
刘德天只好亲自出马,两次到他们家中,苦口婆心地做思想工作。他讲了南小河的严峻形势,向杨先华、隋晓青夫妇讲明意图:通过放飞“斑点”,可以保住黑嘴鸥最后的家园……最后,他们总算点头同意。
之后,刘德天又忙着联系保护区、环保局、东郭苇场和辽河油田笔架岭作业区的领导,以及学校、媒体……
刘德天心里明白,为了让社会各界认识南小河,一定得把放飞这台戏唱好!
2002年7月2日,名不见经传的南小河一下子热闹起来。盘锦市各有关单位的领导,4所学校的师生代表,黑嘴鸥保护协会的会员代表,以及各路媒体记者,包括我国著名环保组织“地球村”的“约翰内斯堡世界环发大会中国民间NGO节目”摄制组,赶到南小河,送黑嘴鸥鸥雏“斑点”回家。
“你的母爱,给予了我,你的生命里,包含着我!谢谢你,妈妈!如今孩儿已长大,新的羽毛又重发。遇见水,我可以游,看见鱼虾,我可以抓……”放飞仪式上,小学生朗诵着刘德天写的长诗《放心吧,妈妈》:“我不怕日晒,我不怕风刮,放心吧,妈妈!毒蛇,我可以周旋;猛兽,我可以躲它,如今孩儿已长大……”
听着这天真、悦耳的童音,在场的人莫不动容。面对各路媒体记者,刘德天大声疾呼:“南小河是黑嘴鸥最后的家园,我们一定要保住它!”
这次活动经过媒体放大,南小河一夜成名。许多人见刘德天就问:刘会长,你怎么又整出个“南小河”?这块宝地到底在哪儿啊?
刘德天心里暗乐:干吗整个新名字?为的就是和你们捉迷藏,不让你们知道具体方位!否则那里就成重灾区了!
面积2.8平方公里的南小河,是刘德天费尽心机,给它取的名字。它位于东郭苇场的小河分场西、笔架岭作业区内——为什么不叫它 “小河西”,或者“笔架岭保护地”,却偏偏叫它 “南小河”呢?
这个谜刘德天一直守口如瓶。直至这两年市民的环保意识提高了,他才向朋友解密:给黑嘴鸥这块新的繁殖地起名“南小河”,就是为了混淆方位,让想搞破坏的人找不到它。
“同时,‘南’和‘难’是谐音,南小河、南小河,今后的灾难还会不少,保护起来难度也不会小!”
明白了吧?
(四)四记妙招,促成一个保护站
刘德天的担忧并非杞人忧天。很快,新的灾难降临了。
2003年春天,刘德天建议自然保护区在南小河建立保护站。保护区认为缺少资金不能建。为了保护南小河,他使出了浑身解数——
开展环境教育。在苇场,他向领导者讲南小河的重要;在油田作业区,他向采油工人晓之以理。
由于当地农民在南小河引进海水养虾,结果把黑嘴鸥的一大片繁殖地淹没,五六百个黑嘴鸥巢被破坏,800多只刚出壳、还不会飞的幼鸟溺水而死,未出世的鸥雏也被憋死在蛋壳之中。当时盘锦的黑嘴鸥已增至5000多只,占全世界的70%多,而这处2.8平方公里的南小河就承载着4000多只黑嘴鸥,占全球总量的一半。经此一劫,黑嘴鸥成鸟减少了2000多只!
刘德天悲愤不已,仰天长叹:黑嘴鸥已经岌岌可危,人类为何还要苦苦相逼?!
为此,刘德天施用第二妙招——借助舆论,监督破坏行为。让当地媒体给南小河问题曝光,他本人也奋笔疾书,在报纸上发表了长篇调查报告《哭泣的南小河》。稿件发表后,《人民日报》等媒体也摘要转载。这在社会上引起了巨大反响,引起有关部门的重视,对自然保护区施加了压力。
在技术层面上,刘德天使出第三招——发挥专家智慧。他请连续八年来南小河考察的日本专家武石全慈为保护黑嘴鸥建言献策。
刘德天的第四招,是依靠政府决策。他说服市委书记曾维作出批示,终于促成南小河保护站的建立。2004年春天,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在南小河建立了保护站。在南小河入口处设卡,并配备了专门的人员和车辆,为黑嘴鸥站岗放哨。这一年,南小河的黑嘴鸥增加了3000只。
——这是一个NGO保护濒危物种及其栖息地的成功案例。黑嘴鸥保护协会在没有资金的情况下,发挥生态智慧,采用四个妙招使“被保护遗忘的角落”南小河得到有效保护。
(五)一次曝光,保住黑嘴鸥“食堂”
“‘南小河’”真是“‘难小河’”,没消停几年,新的麻烦又来了!”说到这里,刘德天的眉毛又拧了起来——
2007年4月的一天,自然保护区领导找到他,说南小河周边的黑嘴鸥觅食地被开发,人家来头大我们是小胳膊拧不过大腿,想挡挡不住啊。刘德天说:“你不用担心,明天我就过去”。第二天,那位领导又打来电话:你还是别去了吧!那位领导是担心把他抖搂出去,他怕引火烧身。刘德天考虑了一下 :“你放心,我自有妙计,肯定不会把你们暴露出来!”第二天,刘德天不用保护区的人出面。他带着几家媒体的文字记者、摄影记者去了。他提前告诉摄影记者,照片该怎么拍。照片拍完了,破坏的情形也记下了,他又告诉记者,稿子就这样写:黑嘴鸥保护协会会长刘德天到南小河考察时发现:有人搞开发大肆破坏黑嘴鸥食堂……
刘德天还为新闻稿配了一篇言论,题目为《早叫停少受损》,意在告诉那些破坏生态的开发投资者:这年头只管开发、不顾生态行不通了;在生态保护区搞开发,投的越多,损失越大;破坏行为被揭发举报后,早停少损失,晚停大损失,不停全玩完!
这次报道效果不错,那个大老板很知趣,自己乖乖停工了。
“我自己就像一堵墙,关键时刻就得挺身而出,把破坏者挡在墙外。”刘德天感慨万千,“挡住一个开发者,对后来的人就是一种震慑;每保护一小片,都是对湿地整体的捍卫。敌人的炮火再厉害,这堵墙我当定了!”
然而,破坏者就像是那些贪官,在巨大的利益诱惑之下,总有人铤而走险、前仆后继。2010年,一个私人老板利用春节放假期间,在南小河附近的滩涂上筑坝拦海,把30万亩的湿地圈起来,准备修建海参养殖池。刘德天在前沿的耳目向他报告了这一情况。
后来他请市环保局局长和报社、电视台记者同去开发现场,环保局长以工程未环评为由叫停了工程,随后报纸、电视台都给开发工程曝了光,市长了解此情,下令取消了这一开发计划。
看着停工的大坝被涨潮的海水冲刷得越来越小,刘德天长出了一口气……
经过十年征战,南小河总算保住了。
三、踏踏实实,开展环境教育
“小时候去农村的奶奶家,跟哥哥捕鸟,然后把捕来的鸟烤着吃,当时感觉挺好吃。现在想一想,感觉太血腥了!”回想起童年的这段经历,即将读初中的女生赵梦涵感觉很内疚。
从“好玩”到“血腥”,让赵梦涵的认识发生转折的,缘于上小学二年级时刘德天到他们学校搞的一次“爱鸟班”活动。“这之前我喜鹊和麻雀都分不清,经过刘爷爷的讲解,我和同学们从不知道到知道,不但了解了黑嘴鸥的习性,还知道了鸟类、湿地与人类活动的关系。”
自那以后,赵梦涵成为黑嘴鸥保护协会的会员,她经常参加协会的活动,自编自演过环保小品《打鸟》,救治过黑嘴鸥……
“和以前相比,我感觉不光是我们同学,全社会的环保意识都提高了,但还没有达到最高的地步,在行动上也不一定能做到。”这是赵梦涵的切身感受。
提高全社会的环境意识,把大家关心的对象从狭小的自我、家人,扩展到大自然,是刘德天当年成立黑嘴鸥保护协会的第二大任务。
“那时候多数人还不知道‘环保’是什么概念,更不用说‘环境教育’了。”刘德天之所以对环境教育如此重视,当归功于1990年的一次湿地培训。那年冬天,他应WWF香港分会之邀,前往参加一个湿地保护培训班。与会的代表都是保护区的负责人,他是唯一的记者。培训班在著名的米浦湿地保护区举办,让刘德天感触最深的,是香港制度化、全民化的环境教育。“环境教育被所有学校列为必修课,到米浦参观要提前预约,不能按时去就得重新排队。相比之下,大陆基本上是空白。”
“我有个不很成熟的考虑,觉得环境教育就像是给小孩打疫苗。”在刘德天看来,如果把爱鸟、爱自然的理念注入人们的心灵,他(她)们至少自己不会做环境的破坏者。
自1991年开始,刘德天带领的黑嘴鸥保护协会就开始了环境教育的三部曲。
(一)进学校,进企业,寓教于乐
环境教育的第一部曲,是走进学校、进企业,向中小学生讲述各种环保知识。什么是物种?物种存在的价值何在?为什么要保护栖息地?面对一双双天真无邪的眼睛,刘德天结合自己的经历,配上自己拍摄的照片,加上丰富的表情,讲得绘声绘色、引人入胜。除了提高孩子们的环保意识,环境教育的另一大收获,是吸引了许多老师、学生报名加入黑嘴鸥保护协会。后来申请的人太多,干脆就采取集体加入的方式。到目前为止,协会的学校集体会员一共有12个,师生近两万人,许多学校还成立了“爱鸟班”。
除了学校,刘德天“打疫苗”的另一个重点对象,就是在南小河保护站周围上班的工人。从行政区划上讲,南小河在大型国有企业东郭苇场内,企业为了提高芦苇产量,就打算在南小河的滩涂上栽植芦苇——一旦种上芦苇,势必会给黑嘴鸥的生活带来不利影响。东郭苇场是一个处级单位,一般人都不待见,刘德天就以盘锦日报记者的名义,打着采访的记号去搞环境教育。一见面,苇场的领导就滔滔不绝:我们已经人工种了多少芦苇,今后还要扩大多少面积……
等他说完,刘德天开腔了:不知各位领导意识到没有——你们能在这里生产、生活,是很幸运的事情!为什么这么讲?你们想想,全国十三亿人口,能与丹顶鹤、黑嘴鸥这些吉祥鸟做邻居的,比例有多少?所以这是得天独厚的资源,是让人羡慕的缘分啊!我个人觉得,我们芦苇要种,但也要珍惜这份不可多得的资源,多为鸟儿考虑考虑。老人们常说,人活着都要积德行善,保护黑嘴鸥就是积德行善……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没有空洞的口号,没有高深的道理,刘德天娓娓道来、朴素贴切的话语,在场的人听了连连点头。
在南小河周边作业的,还有石油工人。他们既是生产者,也是破坏者:为了改善伙食,有的捡黑嘴鸥鸟蛋蒸蛋羹;有的开车时大鸣喇叭,惊得黑嘴鸥四散奔逃;还有的人,居然用猎枪打鸟……
为遏止这些破坏行为,刘德天带上裱装好的黑嘴鸥照片,开车117公里赶到采油厂,开展环境教育。他既不批评,也不指责,而是和工人们称兄道弟,言语连荤带素,真是寓教于乐。教育搞完了,还与大家合影留念。有的工人很喜欢黑嘴鸥的照片(这些照片是挂在刘德天家里和协会办公室的——笔者注),他也只好忍痛割爱,“慷慨”相赠。“环境教育就得到哪山唱哪歌儿,你要是文绉绉地讲大道理,这些石油工人不笑死你才怪!”
(二)进自然,到现场,寓教于情
如果你没听过黑嘴鸥与地球的对话,那就请听一听吧——
黑嘴鸥:地球母亲你胸襟无比,
你把珠穆朗玛高撑起,
你把五洲四洋身上披。
地球:不,孩子,我是茫茫宇宙的灰尘一粒,
我是浩瀚银河中的浪花一滴,
这个世界无我,没有问题。
黑嘴鸥:不,妈妈,
没有你,盘古怎能开天地?
没有你,神农怎能把地犁?
地球母亲你功德无比,
世间万物你孕育,
丹顶鹤翩翩起舞,
大熊猫憨态可掬。
你育鸟类千万种,
——我们黑嘴鸥家族也感谢你!
地球:可爱的小精灵,
你窈窕美丽,
你为渔民海上导航,
你为大家预报天气,
你为人类送去吉祥,
你的灵性神奇无比!
……
这是在2010年4月22日(第41个世界地球日),黑嘴鸥保护协会在南小河举办的“欢迎黑嘴鸥回家”活动中的一个插曲。声情并茂的“对话”,如淅沥的春雨,浸润着“对话”的作者刘德天,和前来参加的学校师生、协会会员们的心田;像温柔的纤手,拨动着他们感情的琴弦……
把学生和会员领进大自然,面对湿地,面对黑嘴鸥,身临其境地进行情感教育,是黑嘴鸥保护协会环境教育的第二部曲。其中最具代表性、最有感染力的,当属每年春天在南小河举办的“欢迎黑嘴鸥回家”活动。黑嘴鸥是候鸟,每年秋天往南迁徙,次年春天三四月份回来。因此,每年4月22日地球日前后,刘德天都要带领会员们,赶到南小河为它们举办“欢迎”仪式。
虽然每年的主题不变,但内容和形式都有新意。为此,每一年的“欢迎”仪式,刘德天都是不厌其烦,绞尽脑汁,力求最大的教育效果。就说2010年吧,这一年地球日的主题是“保护生物多样性,倡导低碳生活”;同时,这一年又是纪念屈原诞辰2500周年的“诗人之年”。刘德天把这两者合二为一,不仅自己动手写了长诗《黑嘴鸥与地球母亲的对话》,还请会员做了一个漂亮的地球道具和黑嘴鸥道具。
“光做地球道具就折腾了几回。协会虽然穷,但也要做得像个样子。我们先请人用水粉画画了一个,但做出来像尿过的床单,很难看。于是换人、换工艺,找了一个做灯笼的用塑胶做。他开价400元,我说我是民间环保组织,经费紧张,能不能优惠点?他看着我说:那就300元吧,不能再少了……”
到了4月22日那天,刘德天率领数十名会员和小学师生,和有关方面的负责人带着精心制作的地球道具、黑嘴鸥道具,以及喂黑嘴鸥的小鱼,颁给爱鸟班的锦旗……浩浩荡荡赶到南小河,在冰冷的濛濛春雨中,开始了人与鸟的对话、心与心的交流……
在刘德天看来,环境教育只有入脑入心,荡起人们情感的涟漪,才能起到应有的作用,所以一定要在内容和形式上动脑子、下功夫。如果只是图省事、走过场,那搞环境教育还有什么实际意义?!
(三)寓教于游,建立永久教育基地
2004年10月4日上午,迎来了一个历史性的日子:黑嘴鸥保护协会环境教育基地揭牌仪式,在鼎翔旅游区内的太平河畔隆重举行。盘锦市副市长张要武、香港地球之友总干事吴方笑微、鼎翔集团董事长任玉书,亲自为基地剪彩。
这就是刘德天引以为豪的环境教育第三部曲——与盘锦市鼎鼎大名的企业鼎翔集团合作,创建国内第一家NGO环境教育基地。要知道,全国目前的民间环保组织多达几千家,但拥有固定的环境教育基地的,好像还别无分店。
“看了太平河,感觉像是到了欧洲和日本!”发出这一感慨的,是原盘锦市委书记、现沈阳市委书记曾维。他主政盘锦市期间,打出了“生态立市”的大旗。旗子虽然挑出来了,但曾维心里却多少有些发虚。当他考察黑嘴鸥保护协会环境教育基地,听鼎翔集团董事长讲完“产业生态化、生态产业化”的汇报后,底气来了。
“人给自然让条路,自然给人留出路”——这句发人深省的环保警句,就写在太平河景点的一块小木牌上。置身两岸树木葱茏、河边苇草青青、碧波荡漾的太平河,仔细琢磨着这句话的含义,我不由叹为观止:这真是一条难得的原生态河流!
要知道,当下的中国,从城市到原野,从南方到北方,在被曲解的“人定胜天”思想的鼓动下,多少江河被一座座水坝拦腰截断,多少江河被水泥砌岸铺底,又有多少江河非污即枯!难怪走南闯北的著名环保人士、绿家园志愿者负责人汪永晨多少次概叹:诺大的中国,要想找一条童年记忆中静静流淌的河流,真是难于上青天!
只有10多公里长的太平河,虽有少许人工景观的痕迹,但基本保持了河流的本来面貌。河岸上覆盖着郁郁葱葱的天然林带,从河沿到河堤,野草、灌木、乔木……密密匝匝、如被如盖,地上有落叶,林间有枯枝,耳畔鸟鸣婉转,在其间漫步,感觉真像是到了原始森林!
种下梧桐树,引来万鸟栖。黑嘴鸥保护协会环境教育基地的另一代表景观,是占地1000多亩的鸟类乐园。10多年前,任玉书看好这里的生态环境,毅然退耕还林,在稻田上种满了杨、柳、榆等本地树种,吸引来了130多种鸟类:鹭鸟、斑鸠、杜鹃、戴胜、金丝鸟……总共有一万多只。我曾经看过许多所谓“鸟类乐园”,但无不是上面罩一张大网,而这里以天为幕、以林为园,各种各样的鸟儿自由自在地繁衍生息、翱翔鸣叫,真不亚于巴金笔下的“鸟的天堂”!
徜徉在令人心旷神怡的生态教育基地,不仅令人生疑:鼎翔是盘锦市数一数二的大企业,黑嘴鸥保护协会既无权又无钱——两者门不当、户不对,是如何结为连理枝的?
“一靠生态智慧,二靠个人德行。”刘德天神秘地笑了。
其实过程并不神秘:刘德天是2002年获得第六届地球奖(当时中国地位最高、奖金最多的环保奖项——笔者注)的,而鼎翔集团的董事长任玉书,想申报第七届地球奖。他虽然在环保上干得有声有色,但对于整材料却是外行。任玉书通过市环保局领导介绍,请刘德天帮忙指点。乐于助人的刘德天也不推辞,从刚开始的从旁指点到最后亲自捉刀,把鼎翔集团的环保义举写得非常到位,打动了评委——任玉书顺利荣膺地球奖。
虽然帮了这么大的忙,但刘德天奉行“零办事”原则,从没为私事向任玉书开过口。当然,他是另有所图:与鼎翔合作,建一个生态教育基地。
“要想环境保万代,重在教育下一代。”刘德天找到任玉书,陈说理由:如果子孙把你辛辛苦苦栽的树砍了,你的心血不就白费了吗?怎么才能避免?搞环境教育!景区本身就有环境教育的潜能,如果我们合作建一个生态教育基地,把它的教育功能充分展示出来,既为景区添彩,又可以教育后代,世世代代会传扬你的功绩——这一举多得的好事,何乐而不为?
任玉书不假思索,欣然同意,两家如是珠连璧合。
据不完全统计,目前到该教育基地参观旅游,在不知不觉中感知自然、增强环保意识的,已达百万人次之多。“以景区为课堂,以景点为教材,环境教育的印象特别深、效果特别好。而且,有了固定的基地,环境教育可以年年搞、时时用——这才是可持续发展啊!”刘德天的眉头又舒展开来。
(四)、一块牌匾,结束了协会12年没有办公室的历史
写到这里,该介绍一下黑嘴鸥保护协会的办公室了。
黑嘴鸥保护协会的办公室,在盘锦市环保局大楼的6层,约有40多平米,北面靠墙是4个书柜,南面靠窗的是四张摆放着电脑的办公桌,东面墙的上方挂着协会的会标。环顾四周,窗明几净,井然有条。对于一个草根环保NGO来说,已经是相当气派了。
说起这间来之不易的办公室,还有一段充满生态智慧的小故事。
其实,这间宽绰的办公室,是2003年6月21日才搬进来的。此前12年,协会的办公室前期是刘德天在盘锦日报的办公室。后来编辑部改为平台式办公,单间的办公室被取消,他把办公桌、书柜转移到朋友的一个诊所。一些资料全打包转移到家中的客厅里,办公桌底下……
要知道,从协会成立至今,事无大小,办公经费都是刘德天自己掏腰包,至今已垫进去50多万元。他和爱人的工资都不算高,所以刘德天只好东挪西借,支撑艰难的黑嘴鸥保护事业。真是“一分钱难道英雄汉”,2003年仲夏的一天,中国第七届大学生绿色营到双台子河口作湿地调查,刘德天因是指导老师,所以要打车去现场。可他口袋中只剩几元钱,连打车的钱都不够,只好厚着脸皮向同事借。他在日记中写道:“今天,是我最没钱的日子……”
因为钱的问题,一向贤惠的妻子张老师,没少和他吵架,甚至曾经提出和他离婚。
没有办法也得想办法!经过苦苦思索,刘德天终于想出一条妙计。2003年4月22日,他荣获第六届地球奖(该奖项由原国家环保总局和香港地球之友联合举办,是中国地位最高、奖金最多2万元的环保奖项——笔者注)。刘德天趁去北京领奖之际,专程拜访了时任全国人大环资委主任的曲格平先生,并请他题写了“盘锦市黑嘴鸥保护协会”的牌匾,乐呵呵地扛回了盘锦。
没有办公室牌匾扛回来了,往哪挂呢?刘德天精心策划了一个挂牌仪式,定在市环保局举行。他把事先拟好的、有新华社记者和辽宁日报记者参加的仪式方案,递交给当时的市委书记曾维,请他出席。曾维看完方案,欣然表示同意!
于是,2003年6月21日,黑嘴鸥保护协会的挂牌仪式在市环保局隆重举行。一把手参加一个民间环保NGO的挂牌仪式,这在中国的环保史上也是“创造历史”的。仪式结束后,时任市环保局长朱再林为刘德天慷慨解囊:你不是还没有自己的办公室吗,我给你腾一间。
当时,因为市环保局的主楼暂时没有多余的办公室,就先在主楼旁边的配楼腾了一间。
过了一段时间,市环保局的主楼腾出了一间更大的办公室,协会又从配楼搬进了主楼大办公室。
3个月之后,也就是2003年9月20日,清华大学NGO研究所所长王名教授到黑嘴鸥保护协会专程调研。所见所闻让他深为感动,正式指出:盘锦市黑嘴鸥保护协会是中国NGO第一家。他还为协会题辞:“世界因你们而多一份美丽,人类因你们而多一群朋友。”
四、用十八般武艺,打造黑嘴鸥生态文化
办公室的故事讲完了,接着说协会的另一项使命:打造黑嘴鸥生态文化
(一)发行邮票折翼
1994年3月的一天,从沈阳开往北京的一次列车上挤满了旅客。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站着一位胳膊上戴孝的中年男子。他眼睛红肿,神色悲怆——这人便是刘德天。就在几小时前,他从盘锦赶到沈阳,与奄奄一息的大姐见了最后一面,顾不上给从小把他带大的亲人料理后事,就急匆匆踏上了前往北京的火车。
此次赴京,是为了商请专家把黑嘴鸥列入《重点动物保护名录》,为发行邮票扫清障碍。
刘德天在开展保护的过程中,在为不断提高黑嘴鸥知名度上下功夫。1993年,他提出了发行黑嘴鸥邮票的构想。邮票虽小,却是国家的名片,以方寸之地而纳容大千世界。如能让黑嘴鸥凭借小小的邮票展翅高飞,成为世人皆知的“吉祥鸟”,那保护起来的底气就更足了。经过多方努力,中国邮票总公司终于有了发行黑嘴鸥邮票的意向。但是,当相关人员去国家林业部查询时,却发现《国家野生动物重点保护名录》上没有黑嘴鸥——这意味着黑嘴鸥没有“户口”事情因此而搁浅。
为了给黑嘴鸥上“户口”,刘德天与梅伟义约定1994年3月,当梅伟义来北京开会时他们一起为黑嘴鸥上“户口”。然而,正当他准备动身时,却接到沈阳打来的紧急电话:大姐病危,临终前想见你一面!
刘德天接完电话,如五雷轰顶,悲从中来!他的父亲去世得早,是大姐把他辛苦拉扯大的,不是母亲胜似母亲。但忠孝不能两全,他赶到沈阳看了大姐最后一眼后,就咬咬牙、狠狠心,与大姐含泪而别。他一路站到北京,拖着肿了的双腿。
后来,由于各种原因,发行黑嘴鸥邮票的事始终未果。但这并没有动摇刘德天打造黑嘴鸥文化的决心,而是挫之弥坚。“一篇好散文可以赢得万人心,一部好影片可使五洲共鸣,一首好歌曲可以打动世界——这不正显示了文化的力量吗?”刘德天一直记得一位英国军事家的名言:一首好的歌曲相当于十万支毛瑟枪。除了真刀真枪地与破坏者做斗争、脚踏实地地搞环境教育,协会的另一项使命,就是打造黑嘴鸥文化,潜移默化地影响公众,为保护黑嘴鸥注入不竭的精神动力。
而打造黑嘴鸥文化,谈何容易!与源远流长、琳琅满目的丹顶鹤文化不同,黑嘴鸥文化几乎是空白——除了“晚哇阴,早哇晴,半夜哇来不天明”等极少数民谚,和“老黑头”为在海上迷路的皇太极指引航向等民间传说外,一片空白。为此,必须在白纸上作画,一切从零开始。
(二)争评“市鸟”成功
发行黑嘴鸥邮票的事情失利后,刘德天又把目光放到了“市鸟”评选上。1996年6月,刘德天在报纸上发表文章《市鸟,你在哪里?》呼吁评选市鸟。后来盘锦市决定评选市鸟。消息传出,他兴奋异常,搜集了几种候选鸟的图片,发在报纸上;并在《盘锦日报》上开辟《话说市鸟》专栏,跟踪报道评选过程。可后来从市民投票的情况看,如果评选一种鸟,只能是丹顶鹤——因为它的名气太大了。如果是这样,刘德天的计划又得泡汤。
“盘锦丹顶鹤的种群数量在全国只能排到第三第四的位置,而黑嘴鸥数量却是世界第一,完全是深藏闺中的自家美少女!”忿忿不平的刘德天找到辽宁省野生动物保护协会秘书长邱英杰,请教对策。
“可以一市两鸟!”邱英杰一句话点醒梦中人,刘德天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连夜赶写文章,提出“一市两鸟”的建议。后来,在作家陈东白、科普专家耿春林等各界人士的鼎力支持下,黑嘴鸥、丹顶鹤同时从五种候选鸟中联袂胜出,等走完有关审批程序后,将正式成为盘锦市的“市鸟”。“其实,经过这一番评选,黑嘴鸥已经成为盘锦人民心目中的市鸟!”
(三)黑嘴鸥牵手奥运会
海纳百川,不嫌细流。在打造黑嘴鸥文化上,刘德天本着雅俗共赏的原则,十八般兵器齐上阵。在黑嘴鸥保护协会的办公室里,既摆放着刘德天与曲格平、解振华、敬一丹等环保、媒体、文艺界名人的合影,也摆放着各种艺术门类的黑嘴鸥形象:摄影、剪纸、芦苇画……或展翅高飞,或巢中喂雏,形态各异,相映生辉。“这些作品都是协会会员的杰作,体现着盘锦市社会各界对黑嘴鸥的认可和珍爱。”刘德天骄傲地说,“我们就是要借助各种艺术手段,为保护黑嘴鸥摇旗呐喊、擂鼓助威。”
除了视觉艺术,刘德天还不遗余力,在音乐上做文章。2001年,他邀请《盘锦晚讯》常务副主编夏华、盘锦市音乐家协会常务副主席吴太邦,为黑嘴鸥协会创作了会歌《红海滩 黑嘴鸥》。优美的歌词、跳动的旋律,经青年歌手何迪的深情演绎,幻化出天、人、鸟和谐相处的迷人画卷:故乡的蓝天下,有一片红红的海滩,像一片红霞,落在蓝蓝的海边。每逢百鸟鸣唱的春天,一群黑嘴鸥就会轻歌飞旋。俏丽的黑嘴鸥,迷人的红海滩。你生长我的遐想,你编织我的梦幻。迷人的红海滩,俏丽的黑嘴鸥,你是我心中的风景线,和谐的目光聚向这里。真情愿与你依依相牵,依依相牵……
2008年北京奥运会来临之际,刘德天又突发奇想,邀请夏华和吴太邦创作了歌曲《盛会飞来吉祥鸟》:一场盛会的风行即将到来了,我的吉祥鸟哪里去了?春日阳光照,我的黑嘴鸥发信来了……飞吧飞吧吉祥之鸟……
有了十八般武艺,不愁没戏唱。2008年8月8日上午,“迎奥运•黑嘴鸥生态艺术展”在盘锦市最大的广场——世纪广场举行。黑嘴鸥保护协会会员的摄影、绘画、苇艺、剪纸、刺绣等作品,一一登台亮相,大放异彩。许多市民看后啧啧称赞:黑嘴鸥敢情这么美,这么俏!
此外,刘德天还找到民间艺人刘则亭,整理出黑嘴鸥为在辽河口迷航的清太祖努尔哈赤指引航向的传说,并不惜工本,出版了彩色真丝织锦书《黑嘴鸥救罕王》,打造出黑嘴鸥文化精品。
刘德天正在琢磨一项大工程:等时机成熟的时候,把这十八般武艺集中起来,搬到台湾办一个黑嘴鸥生态艺术展。
那时候,小小的黑嘴鸥,将飞越海峡,架起大陆与台湾的环保合作新桥梁……
五、春天来了
说了半天南小河,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所在。7月11日,在濛濛细雨中,刘德天开上他的白马王子——一辆崭新的丰田越野车,带我前往南小河探秘。
“这车是谁给的?”他一边目视前方,一边说,“是我做生意的儿子给买的。现在他是我资金上的最大支持者,不仅帮我解决了交通工具——我办公室的电脑、打印机,也全是他赞助的。”
“这也许是老天爷对我保护黑嘴鸥的回报吧。”说到这里,刘德天倍感欣慰。
出盘锦市往东南,走了不到半个小时,就进入一望无际的芦苇的海洋。沿途风光虽美,但路却不好走,七弯八拐,经过1个半小时的颠簸,越过芦苇的海洋,经过东郭苇场,穿过辽河油田笔架岭作业区的大门,眼前豁然开朗:左手边是一大片裸露的滩涂,右手边是芦苇与浅湾相间的水域;正前方,茫茫渤海湾的这边,是一片用铁丝网围起来的碱蓬滩……
“这就是黑嘴鸥的新家园——南小河。”刘德天为我一一解说:左边的滩涂,是黑嘴鸥的食堂,里面的小鱼、小虾、小海蟹、沙蚕是它们的美食;右边的水域是黑嘴鸥的浴池,它们飞累了就在里面洗澡、浮游;前面的碱蓬滩,就是黑嘴鸥的繁殖地,每年的3月,黑嘴鸥就从南方越冬归来,下蛋、孵雏……
“哇、哇……”正说着,一只黑嘴鸥从远处飞来,在我们头顶的上方飞来飞去,盘旋、鸣叫。
“你看,这是黑嘴鸥在欢迎我们呢!”望着自己为之倾注了20年心血的鸟儿,刘德天的眼睛湿润了。
望着这位默默为保护黑嘴鸥奋斗了整整20个春秋的环保斗士,想着在无数次失败中挺进的黑嘴鸥保护协会,我眼前浮现起一幕幕令人心酸的画面——
1991年4月20日,在黑嘴鸥保护协会的成立大会上,面对那位无理取闹的科长,刘德天如五雷轰顶,沉着应对。
1993年3月16日,在沈阳医院的病床前,看着合上双眼的大姐,刘德天禁不住泪流满面:大姐你走好!我为了黑嘴鸥的事要赶赴北京,不能为您送行了!
2005年2月18日,在江苏盐城丹顶鹤保护区因救鸟而牺牲的女孩徐秀娟的墓前,刘德天跪伏在地,流泪不止,默默地向这位逝去的知音诉说内心的苦楚;
2007年6月9日,在长江三峡的船上,因不被人理解而内心抑郁的刘德天,左眼流出了黄色的脓水……
多灾多难的黑嘴鸥啊,刘德天和他创办的黑嘴鸥保护协会,为了保护你,耗费了多少心血,忍受了多少委屈!
“哇、哇……”黑嘴鸥还在我们的头顶鸣叫,盘旋飞翔。
“黑嘴鸥就是我的‘大老板’,它不让我休息,我就不能休息,‘傻子’集团还要继续冒傻气。”刘德天告诉我:明年就是黑嘴鸥协会成立20周年了,还有好些事要做:想方设法筹集资金,在湿地公园内,为救治不愈而死去的黑嘴鸥“乐乐”建一座墓碑;再在盘锦市中心建一个环保警示碑,告诫人们不要忘乎所以、忽视生态环境的恶化;在成立全国性黑嘴鸥保护协会网络的基础上,联合有黑嘴鸥活动的韩国、日本,成立国际性黑嘴鸥保护联盟……
面对南小河,刘德天动情地说:“近20年的实践证明,中国的NGO事业是有前途的。社会在进步,春天已经快来了。
(本文作者为人民日报记者 )
黑嘴鸥保护协会图版文字视频这类版权声明:我们无法鉴别所上传图片文字视频等知识版权,如果涉猎侵犯版权或违法内容,请及时联系普法志愿服务网法务138-4016-4561,官方将在第一时间及时删除!